醉眼朦胧之际,但见黄维开站在街边吃饭,惨白色饭盒直遮住大半边脸,一把调羹舞得闷声作响,自顾自往嘴里划拉。 “黄哥!”我将绵羊一个急停刹在他身边,“忙得不能回家了吗?”
黄哥反射似把饭盒拉到胸前,“老板,要用车吧?”
我颇为诧异,“黄哥,我是小冯啊,先前的房客。”
“哦。”他满脸失落,但立即陪笑,“不好意思哈,有点昏头。”
“没事,没事,只想问候下,许久不见了。”
“哎,你真好,真好,嗯...有机会关照我的车吧,算你便宜点。”
“那是自然,便不便宜都要时常光顾的。”我违心地说,“去茨坪多少钱?家父节假要过来,难免去游玩一番。”
黄哥思索着,“你给...八十吧,景区包来回。”
八十,很低的价格,吃不够一餐好饭,穿不足一件内衣。有时候我很难理钱这个东西,它似具有极大地魔力,能令人为半斗米而折腰。
黄维开今年约五十岁,当初认识他,是因为他租屋价钱比别家都低,每月一百便可独自居住“套间”,何乐不为。我与他交游不深,只晓得他有两个孩子,一男一女,长子年前考上某大学,次女尚小,刚至呀呀学语的年纪。
印象中,他并不是一个贫困的人。两处祖产垫底,经营着一家板材店,生意难说多好,终究过得去。每逢周末,他都会带上妻儿到市里购物,很有点小资风范,如今却不知何故,竟显得落魄。
各家时有各家难吧,也不是我能关心的事。
转眼节假已至,父亲果然赶来探望。我不谙未卜先知之术,只能说是天意。人不能随便承诺,总有兑现的时候。
我找去黄哥常停车的地方,他不在,便问旁人,“黄维开去了哪?几时回?”
“黄维开?”一个卷发青年答道:“死了,心肌梗塞,居然猝死在路上。可能死前有预感,他还知道把车子靠边停稳,不至于什么都未留下。”
我作不出声,扭头急朝黄维开家走去。只听身后卷发在喊:“要用车找我吧,价钱好说。”
踏进曾经熟悉的门,一眼便瞧见黄维开的遗像。不知怎地,眼泪便如下雨般滚落,止都止不住。
“你是小冯?”
我拼命紧抓酸极的鼻子,点了点头,模糊间只见跟我说话的是黄维开的妻子。
“谢谢你,这么有心,上帐请到这边。”
上帐?对了,丧礼确是自然不能免的。我翻出票夹,倾倒而出,约五六百的样子。
“真谢谢你,谢谢了。”黄妻不住地鞠躬,“维开就这么走了,留下我孤儿寡母,都不知该怎么活,大儿的学费都未凑齐。”
我这才留意到维开牌位下跪着的两个孩子,幼女不懂世事,只哭。长子跪在一边,拔弄手机发短信。
我走过去,轻拍长子肩膀,“节哀顺便。”
长子抬头,一双眸子炯炯有神。
“叔叔,你现在是我爸的朋友?”
“一直是。”
“你还在政府工作?”
“有幸还在。”
“你知道车子的行情吗?”
我猛地没反应,“这个我不懂的,怎么?”
“下年学费没着落呢。”长子老练地说,“老屋已卖了,就是你先前租住的那所,现居的妈妈死活不同意售出。依我说,再卖了这所,花费部分于市中买套新的做按揭,比什么不强?”
我倍感惊诧,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!
“那,你想过按揭后如何供房吗?”
“妈妈有一份工作,可以先供着,每月以千元计,她仍可剩余近一半收入,这一半中刨去四百水电、菜金,足够支付我与妹妹的生活费...”
在惊叹新生代智商之余,我想,我不再适合待在这里参与经济类学问的研讨,那不是我的专业。如果可以选择,我更情愿去悲伤一阵子。毕竟维开是我的朋友,他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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